家这个地方,对我来说像是一块琥珀,那些美好的时光和记忆,都被完好地保存在这扇家门后……小时候最快乐的时光都在饭桌上,那是一天中能见到所有家人的高光时刻……今天我要讲的故事,是这扇门后,一家人在“吃”这件事上的“南辕北辙”。
外婆是家里唯一一个做饭好手。
不论是远房的还是走得近的,所有亲戚形容外婆做的饭菜,都逃不出“挑不出一根刺来”的意思。不仅如此,我们在外头下馆子,也总是会习惯性地与外婆的饭菜做比较,以此评判馆子里饭菜味道的好坏。
外婆年轻时候的故事我没怎么听说过,只是知道她在40岁那年曾经在镇上一个老板的家里当过保姆,一做就是四年。据外公所说,当时的那个“大户人家”就是看中了外婆远近闻名的厨艺。在第五年,我出生了,即便那家主人怎么说也留不住一门心思想回家带外孙的外婆。
跟天底下所有其他的外婆一样,我的外婆也很宠我,时常变着法儿地做不同的饭菜,来满足这个孩子的味蕾与胃。小时候的我在外头吃过一次甜甜的台湾卤肉,回家后便天花乱坠地描述起来。外婆仿佛不服气似的,只听说了这道菜里有肉、萝卜皮两样东西,就按照她的想法给我做了一道。
那天,我坐在炉灶边满怀期待地等着,而另一边的外婆把大厨的范儿拿捏得死死的,娴熟的手法中颇有种金庸笔下独孤九剑“重剑无锋,大巧不工”的神韵。菜肴出锅,肉散发出甜甜的香气,和萝卜的清香在空气中四溢,说句“比起外头的卤肉有过之而无不及”,都算是抬举了外头的卤肉了。
我问过外婆喜欢吃什么,她只是淡淡地回答我说:你喜欢吃什么,外婆就喜欢吃什么。
外公是我在杭州见过最丧的人,每天下午,不管收音机里唱的戏有多激昂,坐在椅子上的他总是半眯着眼垂着头,只是偶尔喝喝茶,从不跟着哼哼。
外公曾经是个厂长。
千禧年来临之前,他还拥有着自己的厂子,后来因为沉迷赌博,一下子赔完了钱,还搭上了厂子。虽然他现在一穷二白,但嘴上还是很挑。在这一点来看,他依旧是个厂长。
据外婆所说,外公以前的口味还是比较清淡的,但后来岁数大了,味觉开始退化,越来越尝不出味道,于是外婆做的菜也因此越来越咸,味道越来越重。一般人受不了,但在外公吃起来,却是刚刚好的美味。
我的父亲是一个普通的中年男性,不戴大金链子或者佛珠,也不会盘核桃,唯一做得比较“出格”的事情,是上了年纪之后,为了不让人看出来他那保存得并不完好的发际线,而干脆理了个光头。
他是外婆家的上门女婿,但二老也都没有因此怠慢他——除了在“吃”这件事情上。父亲以前在天津和山东做过包工头,在那一带学会了吃大葱和大蒜,回来了之后也以吃葱蒜为乐。这一点我和父亲有很大的分歧,家里由此诞生了“反蒜派”和“保蒜派”。
但凡只要父亲下厨,他总是会在菜里放上瓣蒜——尽管他会做的也就那么几样。而当他看到我闷烦的表情后,他也总会安抚我:“好了好了,下次不放了,这一次你注意别吃到大蒜哦。”
然后他下次继续放,乐此不疲。
很可惜,外婆的好厨艺并没有传授给她的女儿,倒不是说母亲不愿意学,只是作为这个家里的“当代独立女性”,母亲非常的忙。她是家里真正意义上的顶梁柱,小时候忙着读书,长大后忙着工作。
在“吃”这件事情上,母亲从来不挑——当然,只是肯吃愿意吃的意思。但是要说母亲爱吃什么,那就是一个字:“辣”!
母亲是个无辣不欢的人,以至于当公司外派她去重庆的时候,她面对家人的分别居然让我隐约感觉到她的兴奋——不是说母亲不好的意思。
逢年过节回来的时候,母亲总会带着火锅底料回来,在家里整上一顿重庆味儿十足的火锅。为此父亲特意买了两个锅,其中一个作为母亲的专属用锅,另一个留给我们这些对“麻辣”一词保持敬畏态度的人。
跟其他孩子一样,我喜欢吃甜食。不光是那些路边小店里光怪陆离、各色各样的软糖、奶茶和冰淇淋,就连外婆做的青菜和红烧肉,我也会恳求外婆施展“魔法”在其中增添一分甜味。
之所以会有这种对甜食的狂热爱好,归根结底还是得“怪罪”外婆家附近的小卖部。无论是在当时还是现在,那家小卖部都对孩子们具有无法拒绝的吸引力。或许在大多数人眼里,小卖部早已跟不上时代浪潮,在各大连锁超市和商场面前,小卖部只是有着低廉的消费、简陋的装潢的某种早已过时的时代画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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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在我心里,小卖部永远留存着孩子们的期待,是无数人难以磨灭的儿时记忆的承载之地。五毛钱抽一次奖的泡沫板里的那些小物件,冰柜里五颜六色的冰棍,廉价但能让人感到满足的奥特曼玩具,走出小卖部之前,这里处处撩动着我的好奇心。
我喜欢着那些小卖部里的甜,是记忆带来的甜,是好奇心带来的甜,是期待带来的甜。
虽然家里所有人的口味都不一样,但在“吃”这件事情上,这扇“门”里的人却从来不起冲突——之所以用“起冲突”这个夸张的说法,是因为我想起了邻居家老头老太太天天为了饭菜味道而吵架的事...
正如吃火锅时父亲会为母亲单独买上一个锅一样,外婆也会在一家人吃饭时特意为外公做上一道偏咸的菜,我也不会对“父亲下厨必放大蒜”这件事不依不饶,只是极力控制着筷子避开盘子里的大蒜。
我们的口味也许大相径庭,但爱让我们互相包容。
这也使得我突然想起了一个故事。
有一对老夫妇历经艰苦,终于迎来结婚五十年。庆典后,两位老人疲惫地回房休息,但因为忙于与宾客交谈,他们并没有吃什么。于是入睡前,老先生拿了一块吐司,并将两头的吐司片递给了老伴。
老太太因此十分生气,她觉得老先生并不关心她,总把面包两边的部分给她。因此大骂了老先生一顿。可老先生却委屈地说:“吐司两边才是我最喜欢的部分,因为只有那里有好吃的面包皮...”
或许,父亲和母亲就跟这个故事里的老先生一样,只是偏执地想分享他们觉得最喜欢的东西。
一家人,没有什么问题是解决不了的。尽管都有着对于舌尖所热爱的味道的偏执,但也有着对于彼此的包容与迁就。虽然三代人从不同的年代里来到世界上开始生活,活在各自的真空里,在各种不同的观念里遥遥相望,对彼此的文化生活所知甚少,但在一个屋檐下,一扇大门里,我们和谐地活成了一团,一起享用美食和快乐,之前如此,之后也会依然如此。
噢对了,外婆最近告诉我,她也喜欢上吃甜甜的青菜了。